2001年秋,我突接来自南宁的电话,说台湾一位叫沈登恩的出版人找我,想出我的书,盼能和我直接联络。后来沈登恩就和我通上了话,一开口便抱怨找我好苦,那口气像是多年失掉联络的朋友。他说初夏在台北买到我那三卷本长篇小说《奇人辜鸿铭》(我国青年出版
社)后,爱不释手,一口气看完,期望能由他们前景公司来出繁体字版别。还说他早就对辜鸿铭发生了爱好,在出版林语堂的《苏东坡传》中译本时,就在图书广告中触及辜老爷子。写东西不就为了传达么,我素知辜鸿铭在台湾知音不少,这部花费六年汗水的著作能有个台湾版别,岂不是功德?我的口气明显让他喜从天降,表明立刻随出版合同寄上几本前景所出图书来,以便让我对前景出版有个大致了解。
收到前景所出之书,感觉不只档次典雅,纸张和装帧也属一流。其间沈登恩为林语堂《苏东坡传》封四亲撰的广告语要言不烦,颇有见地:“有史以来,我国人直接用英文写我国,有两位最成功的,一位是辜鸿铭,一位是林语堂。辜鸿铭是毛姆笔下‘享誉国际嫉恶如仇的学者’;林语堂是赛珍珠笔下‘根深于曩昔,怒放于现代’的‘现代作家’,他们都是福建人,他们笔下的英文,全没我国味;他们笔下的我国味,却满是英文……”这让我理解了他喜爱辜鸿铭的原因。
一起寄来的还有传媒关于他的报导,由此我略知他近二十多年来兴办前景出版的甘苦进程和在文明传达作业上所做的奉献。前景各式各样的书目中,有许多是我了解并敬仰的作家的著作,也有林行止、张五常这样的新面孔,从前景一口气给他们出上十本乃至七十多本书中,可见出版人特殊的眼光和气量。
谈妥出版事项后,我于2002年1月底给他寄出了全书的磁盘。这年新年,他电话拜年,说争夺在三四月份来福州看我。在节后收到他随签好的合同寄赠的前景新书《哈利波特背面的天才――罗琳传》中,《辜鸿铭》三卷本已赫然列入前景出版书目中。《罗琳传》的出版日期是2月,看来沈登恩在和我电话商洽前,已胸中有数地单向定下了这桩版权交易,并以最快速度打出广告、放出风声。
“前景就在眼前”!想着前景出版这句可谓一流的广告语,想到大陆作家好些人的书是先在海峡那儿兴旺起来的,我心里难免撞鹿般地煽动着一个祈愿:身处马年,旗开得胜。
4月8日暮年,大雨滂沱,当我在福州长乐机场接着一个手推一大箱子书其貌不扬的小老头时,怎样也无法把他和名噪一时的文明人、出版家联络上,心里想到的是辜鸿铭晚年那“梅干老头”的绰号。我很感动,他此番于电闪雷鸣之际冒了些危险从天上飞来不说,单说他为不耽误此次福州之行而在香港谢绝李嘉诚邀见,便可见其正人之风。在他担负手推的大箱小箧里,有我重达5公斤的校样稿。
前景推出的每本书都包含着沈登恩的出版理念,也简直都有耐人寻味的故事。比方鹿桥的《人子》。当这部小说于1975年在台湾《联合报》开端连载的第二天,胼手胝足草创前景的沈登恩便敏锐地察觉到了此作的价值,想方设法找到鹿桥的电话和他谈出单行本。这位以《未央歌》在台湾红极一时的旅美作家一听对方是无名小社,成心夸口其稿费跟海明威相同高,你们付不起。其时鹿桥的稿费规范是一字一台币,《人子》约计15万字,而沈登恩兴办前景一共出资不过30万台币。成果沈登恩二话不说,经过银行贷款,当天就把稿费悉数汇给鹿桥,签下了《人子》的出版合同。后来台湾有七家出版社找到鹿桥,得知已被沈登恩争先恐后而扼腕长叹。《人子》至今已重印二十屡次,兴办不到一年的前景出版一炮走红,成为不行抹煞的存在。
说到传奇般的出版轶事和运营理念,特别说到跻身出版界的得意之作,沈登恩显得意气飞扬,妙语解颐。“办出版就跟办报纸相同,最好抢独家,祖先一步,成功几率就高。”“出版社的成功在于它的风格,不在于规划巨细。前景最大的特征,是出版我自己最喜爱看的书,很少被市场所左右。”我想这不仅仅他的经历,并且是他这么多年来一向据守的信条。
在前景出版的书目中,有七十多本林行止(林山木)的著作。林行止的著作近年在大陆影响日大,这背面有沈登恩的尽力。早在1975年,沈登恩偶然在香港得到林行止的第一本结集著作《英伦采风》,从此成为林行止的固定读者。其时《信报》还不能空运台湾,他就托朋友每周给他寄《信报》上林行止的社论“政经短评”剪报。因为林行止的政经谈论常常批判台湾当局,在很长一段时刻内,其书在台湾一向被制止出版。沈登恩心爱林行止的著作,决计突破忌讳,为此向“上头”翻开游说:“其实,他是爱你才批判你。”几经争夺,前景公司总算1989年抢得先机,首先在台湾推出“林行止著作集”,当即遭到台湾读者的极大欢迎。2000年,沈登恩带着林行止的几十种著作参与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诚实地说:“我是想帮祖国大陆翻开一扇窗。”现在,这扇窗现已洞开,林行止著作在大陆读者中很受欢迎。
沈登恩对我谈了林行止不少趣闻逸闻。比如:林行止年青时在金庸的《明报》作业,和女友初次约会,本来说好去看电影,到了约会时刻他却先带着女友去报馆交社论再去影院;从周一至周五,他躲在家里与世隔绝,静心读书写作,早睡早起――清晨两点睡觉,早上六点起床;他脱离金庸报馆自创《信报》以来,一向消沉,很少招集手下开会,偶然去办公室都是“鬼鬼祟祟”的,致使不少报馆职工乃至不知道老板。沈登恩坦陈自己对林行止的敬佩之心,说,他平常也给《信报》写稿,林行止所开稿费为数不菲,但他从不收取,时刻一到便让酬金主动交还林行止账户,而他独保存林行止独具匠心的签名支票。他专门让我赏识了林行止签名的一张面额上万港币的支票,“林山木”三字挥洒自如,如林像山。
环绕出版写作天涯海角的唠嗑中,我问及沈登恩是如安在我单位搬迁的情况下找到我这无名草寇的电话的。他笑而不答。后来,我从《信报》林行止的一篇题为《江东子弟之卧虎藏龙》的文章,说到沈登恩在香港看了电影《卧虎藏龙》后,立刻奔赴大陆,在茫无头绪之下寻觅《卧虎藏龙》原著作者王度庐的后人购买版权,几经周折,总算如愿以偿。我想,这一个故事可认为许多似我这样的不解之谜揭开答案。
沈登恩说:“给作家出版便是交朋友。”他告诉我,他和林行止成为常常互发传真道晚安的朋友,也正是从出版开端的。这类朋友中还有李敖和金庸。
关于沈登恩和李敖的往来,我还在和前景正式签约前就已从李敖的有关回想知道少许。
李敖于1976年底出狱,做了两年半的冬卧隐居“蛰龙”后,“一个最有眼光的出版家”(李敖语)三顾其门,他便是沈登恩。其时根据政治考虑,沈登恩的设想是重版李敖两本当年未被查缴的书――《胡适研讨》和《胡适评传》。李敖却说:“李敖十四年被封闭,现在重返江湖,只出版两本出过的书,未免太破旧了,总该出一本台湾没宣布过的。我在受难期间,在香港出版过一本《借古不讽今》,如加以补充,改名《独白下的传统》出版也不错。”沈登恩这个“在出版界反应一流的人”立刻拥护,所以两人便隐秘谋划出版事宜。沈登恩找来苏宗显为李敖隐秘拍摄,再由黄金钟规划封面,梁正居封面拍摄。末端,沈登恩又想了个点子,请李敖在扉页来段夫子自道的题辞。李敖也不推托,趁热打铁那个有名的“牛皮式”广告:
《》说李敖――“受人欢迎的青年作家”,“以写讽世文章知名”,“当地规范下的一个野人”;《圣路易邮讯报》说李敖――“我国传统的闻名批判家”;伦敦《我国季刊》说李敖――“一个得人心的英雄”;香港《》说李敖――“有才华有勇气,还有挟才勇俱来的流气”,“四十一岁了,盼他从头执起笔来。”
李敖自写《传统下的独白》惹祸起,被追诉多年,一向翻不了身,这本《独白下的传统》,是书名翻身,不是他。李敖大隐于市,常常几个月不下楼,神龙首尾皆不见。这本从头执笔的新书,聊可如见其人,并为仇者所痛,亲者所快。
沈登恩极为赏识李敖写的广告文字,认为广告文字有必要浓缩而豪放,李敖在这方面称心如意,可谓千古独步。
正如李敖所言:“沈登恩不但是一流的出版家,并且是一流的李敖推销家。”在出版前夜,沈登恩找到老友、《》副刊主编高信疆,密告自己要为李敖出版,明日就可上市。见地过人的高信疆对李敖也景仰已久,恳请沈登恩拖延一日发书,使他有时机说动《》“余老板”合作宣扬。最终,在《》老板余纪忠的默许下,出版之日,也便是上报之时:《》不但在副刊版大幅注销李敖的《快看〈独白下的传统〉》,还派人专访李敖,于1979年6月6日社会版注销《李敖变了吗?看他怎样说!》。这是台湾报纸初次图文并茂地斗胆介绍从牢房出来后的李敖,反应极大,台湾岛内奔走相告:历经“离别文坛”、坐牢、隐居的李敖,以惊天动地的方法复出了!
后来,李敖在其回想录有云:“(1979年)复出后最风景的四件事是出版、上报、成婚和离婚。出版是由前景出版公司沈登恩推进,上报是由《》高信疆邀写专栏……”
前景出版的“金学研讨丛书”多达30种,每本书的封底,都有沈登恩亲撰的广告词:
每一个人都需求神话,每一个人也都将长大。长大的大人要看成人神话。除了金庸的武侠,天下没有第二家成人神话。
曹雪芹写成一部《红楼梦》,道尽我国的人生,后人读红楼,感慨系之,生出千百部“红学”研讨丛书。
金庸著作集,一十四部,三十六册,读者广泛全国际各个旮旯,我国人一读再读,左看右看,仍是金庸。
这段话,道出了国际很多华人读者对金庸武侠小说的广泛感触。金庸的武侠小说已被尊为二十世纪我国文学的珍宝。不管达官贵人抑或平民百姓,不管是学者教授仍是贩夫走卒,不管是白叟仍是妇幼,从中华大地到欧美加拿大,金庸迷广泛各个阶级各个地方。照小说家倪匡的说法,金庸的武侠小说是“古今中外”、“空前绝后”。作为在台湾第一位正式印行金庸武侠小说,继而首先提出“金学”的人,沈登恩以他独特的眼光和勇气,在台湾文明界、出版界大出风头。
上世纪五十年代以降,金庸的武侠小说即开端风行港澳,但因种种原因,在大陆和台湾的我国人,除个别得自地下途径者,简直不知其名。沈登恩清楚记住:他是1975年头,从香港朋友手里得到一套《射雕英雄传》的,一天一夜时刻就把全书看完了,脑海里满是黄药师、黄蓉、洪七公、郭靖、周伯通、欧阳锋等人的影子,如同跟许多的侠客英雄把臂而游。接着他又主见弄到了几部悄悄流进台湾来的金庸小说狂读。他感到金庸笔下的国际真实太精彩太很多了,那些绘声绘色、呼之欲出的人物有时孤僻得像“一任群芳妒”的梅,有时孤寂得像荒漠里的野鹤,有时悱恻得像一卷唐诗,有时义烈得像一册史记,直让他拍案叫绝,曲折难眠。
喜爱金庸小说何止沈登恩。听说,蒋经国有次在年底记者游园会中,与海外学人历数《射雕英雄传》中的英雄。曾作总统的严家淦,也派人找民间盗版的《射雕英雄传》来看。孙科在病中还记忆犹新金庸小说。沈登恩从香港、澳门、新加坡的朋友那里得知,在港澳和新加坡的地铁、渡轮上以及巴士、电车中,不少人的手上都有一部金庸小说。刚办前景不久的沈登恩古怪:怎样台湾居然没有出版?他四下探问,才知台湾当局一向视金庸为“”而将其所有小说列入“查缴目录”。而颇值玩味的是,时任“新闻局长”的宋楚瑜,私底下竟向沈登恩借阅《射雕英雄传》。沈登恩坐不住了,拿出第一个吃螃蟹的勇气,先和金庸签下出版合同,接着向当局提出应当解禁金庸著作之议。
在游说当局时,他向“新闻局长”宋楚瑜作过一个精到的说理:明末期间,在《水浒》争议甚大并遭干流文明忌讳时,文学批判家金圣叹却斗胆地把其文学价值拿来和《庄子》《史记》比较,这种超卓见地和胆量,其时吓倒了许多读书人。不只如此,这位怪杰还脱节其时“诲盗”的品德批判,亲授此书给10岁之子,让儿子知道此书的优点,其曰:“如此书,吾即欲禁汝不见,亦岂可得?……今知不行相禁,而反出其旧所批释,脱然授之汝手。”费尽周折,沈登恩总算在1979年9月得到“上峰”的一纸公函,言“金庸的小说没有发现不当之处”,赞同前景出版社在台湾出版金庸的小说。金庸从此在台湾有了出头之日。
在沈登恩为解禁金庸小说而尽力时,台湾两大报纸《》与《联合报》环绕金庸小说的解禁翻开了一场剧烈的争夺战。因为沈登恩曾向《联合报》总编辑张作锦许诺过,有朝一日金庸小说解禁时当优先告诉他。因而,他在1979年9月6日一获悉解禁事宜,立刻电告张作锦。张作锦请他即刻到《联合报》商谈,决议让金庸的《连城诀》先行见报,和台湾读者正式碰头。
9月7日上午,也便是《连城诀》在《联合报》注销的头天,《》副刊主编高信疆气急败坏地来前景找沈登恩,相告老友:若输掉金庸这场仗,时报老板余纪忠一定会炒他的鱿鱼,要沈登恩把金庸小说悉数让给“人世副刊”连载。好胜心极强的高信疆软硬兼施,简直要劫持沈登恩。沈登恩真实没理由回绝老朋友,况且,能让台湾的我国人多一些知道这位本世纪华人出色的小说家其人其作,正是他争夺解禁金庸著作的最大意图,因而就答应下来。
沈登恩“笑傲江湖”,争夺解禁金庸小说从而首先引入出版,犹如一颗炸弹响彻在台湾文明、出版界的天空。另一位在华人国际享有盛誉的武侠小说家温瑞安曾如是点评彼时的沈登恩:“沈登恩人很年青,个子并不巨大,故台北文明界朋友称他为‘小伟人’。”
当金庸热在全球华文读者中继续升温之际,沈登恩深知自己印行《金庸著作集》的初衷并不只仅是招供消遣,他也期望世人不要仅仅把金庸的小说当作纯文娱、消遣的快餐。使他快乐的是,不只屡有读者反映逐步看出金庸小说的“不简单”,并且一些学者、谈论家也盛赞“别有系人心处”(曾昭旭教授语)。1980年10月,沈登恩首倡“金学研讨”一词,并策划出版一系列《金学研讨丛书》,揭露向海表里搜集金学研讨稿件,使金学研讨迈出了要害的一步。
前景连续推出三十来种金学研讨的专著,沈登恩对金庸文学位置的提前构成具有特殊作用,他也由此和金庸成了老友。新加坡武侠小说家温瑞安曾发表一事:有段时刻港台盛传前景周转不灵,有些出版人便开端打金庸著作版权的主见,他拿此事相询金庸的观点,金庸决然道:“我跟沈先生是好朋友,除了出版我的书外还有一份情感,我不想在这时分做任何对他晦气的工作。”
沈登恩为了文明的传达而不辞辛劳在四处奔走,寻觅天底下的好书好文章好作者。他包里揣着印章,把行程安排得密不透风。2002年咱们在北京碰头时,他就惊喜地奉告意外收成,说是发现了一个研讨金庸的物理学家,名叫戈革。他手捧一厚叠印谱,神色飞扬地说:“戈先生为金庸小说有名有姓的人物都刻了印,共1600余个,名为《金庸小说人物印谱》,这但是大著作,我已和他签下出版合同。”
“前景”屡有惊世之作。2002年秋,“前景”以图文并茂的款式,推出了大陆闻名作曲家陈钢主编的《上海老歌名典》,书中收有三百多首当年上海滩盛行的老歌,令台湾歌迷惊喜有加,初版5000本定价为1200台币的“大书”上书架不久即被定购告罄。沈登恩出此“大书”,是因为他感觉到,在台湾千万民众心中,一日千里的大上海成了大陆经济发展的代名词,很多台商出资并久居上海,许多媒体聚集沪上的热潮,营建出了台湾民众心目中浓浓的上海情结。沈登恩评点说,台湾歌声中的“上海热”是几年前鼓起的“上海热”的连续。他还表明,《上海老歌名典》仅仅前景出版社50册“上海风华”系列的开山之作,他期望可以经过文明的视角,观照上海的前史与未来,为两岸的文明和亲情联络搭架一座桥梁。
沈登恩兴办前景近三十年来,从毛头小伙,到圈里圈外认可的成功出版家,不改的是那种亲力亲为跑在第一线的风格。他诙谐中带些自傲地说:“我是高档厨师,要给作者和读者端出肯定可口的菜来!”
2004年元旦和新年,咱们互道了问好。他说本年是他兴办前景三十周年,预备搞个庆祝,到时推出《辜鸿铭》。谁料,不久即传来他以五十四岁之盛年病逝的凶讯。自相识以来,如他所祈,我一向认为彼此间的友谊能维系十几二十年呢,可现在,友谊的传递是永久“无法抵达对方”了。
从与他有限的往来得到的印象是,他一年到头一天到晚都在为书繁忙。他跟天底下的好人好书好文章最亲,只可惜天不假年。初闻凶讯我无泪失语,悲怆心情整天难消。想缘分也真是如露如电,电话里再也听不到他那带着闽南腔消沉而亲热的称呼声了,人间就此少了一个经常能想及给我谈书、出版、送书、寄书的人了。
现在,卖花人去,回望与他相识之路,仍然书香盈袖。遐想当年,我祝前景能成百年老店,他含笑答以“要看孩子们的自愿”。斯人已矣,好在他贤明精干的太太叶丽卿女士“节哀顺变”后已接过摊子,继承遗志,如此,则前景的书香当会源源不绝。